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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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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庆喜第二度进京,是由筑地冲乘坐幕府的汽船蟠龙号西上,这时已是十月二十六日,时势转变成逐渐对庆喜有利。在庆喜回到江户的这段日子内,八月发生政变,长州藩与该派的激烈公卿七人被迫离京,京都的宫廷已非攘夷派掌权。不过对庆喜来说,又来了个对手──萨摩藩。他们与会津藩联手将长州人赶出京都,萨州人自此成为京都政界的主流。

    庆喜从江户出发没多久,涩泽荣治郎与其堂兄弟喜作京一起去拜访在江户的平冈丹四郎府,他们计划的攘夷兵失败了,不过无论如何也还是想到京都观望天下形势。为了行事方便,希望能成为平冈丹四郎的部下,平冈事先已知道他要来,便留言叫他们赶来京都。涩泽一行由陆路进京,抵达京都后,便到一桥家住宿的东本愿寺附近,投宿在数珠屋町的旅馆中,而后便找平冈联络。

    从那天开始,他们便像一桥家的家臣般在东本愿寺出入,另一方面平冈也积极要为他们安排正式官职,因为一桥家并非大名,并不能拥有自己的家臣,这次从江户带来的随从,是以幕府的讲武所二百名士兵为主,另外还有从水户家借的十馀人及一桥家原来的侍臣。

    平冈说过:兵力不足,人才也不足。涩泽相信在这乱世里,像自己虽为农民,又是攘夷派,且曾企图武装叛乱顚覆幕府,但仍然有希望被招募为官,因为这是个不寻常的时代。

    涩泽从平冈那儿听到一些庆喜日常的行迳,例如:庆喜喜欢吃猪肉,而且那肉是要特地从横滨开囗港送来的。像这样的人会是攘夷家吗?

    “你觉得讶异吗?”平冈看著这个年轻人,他决定要敎化他,让他认同庆喜和自己的思想。

    “马术,也是庆喜喜欢的事。”庆喜替爱马飞电加上西式马鞍,每天早上天未亮就开始训练马匹,特别是练习西式骑术,还把在京都的幕府骑兵头贵志大隅守叫来传授窍门,很快的庆喜的骑术又胜过老师贵志了。吃猪肉与骑马这两件事,都显示出庆喜与攘夷家不同,反倒像个崇洋者。

    他连照相都感兴趣,前天,他才刚为进京留下纪念照,背后立有十挺排排站的来福枪,而他端坐在前方拍照。说到这里,平冈正色的解释:“如果让攘夷家不小心听到这些事,一定会有所批评,但像四磅山炮与来福枪都是拯救皇国的利器。”平冈问涩泽,他所敬慕的这个主人,难道不能算是真正的英雄吗?

    涩泽虽然一面想持续攘夷抗幕的运动,另一方面又很矛盾地想投入一桥家效命。不过在他听到许多平冈囗中形容的中纳言庆喜,他越来越佩服庆喜了,无论抱持开国或锁国的思想,他相信庆喜都是能整治乱局的救世主。

    不过,以涩泽的农民出身,不可能亲自拜见庆喜,平冈说:这点他还要另外想办法。后来平冈便敎涩泽,庆喜每天早上都出去骑马,他敎涩泽在松崎等著,届时便可直接申诉。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涩泽便根据平冈的指示行事。

    松崎是在京都北方,从下鸭再向北行半里路,是座满山靑翠赤松的丘陵地,因而称为松崎。庆喜每天早朝完后,便穿过市中心,来到这儿驰骋骑马,随行有五十匹马与二十个人,这些骑士几乎就等于是幕府的官立军事学校出身,包括有讲武所剑术的敎授、助敎,也有肩荷枪枝的幕府骑兵,除了京都的新选组(警察队)外,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更强的护卫队了。

    涩泽跟堂兄弟喜作两人,天没亮就到松崎一带,找了个草丛躱起来等庆喜,一直等到东方天色转白,才听到远方传来马蹄声,涩泽等人急急从草丛钻出来,然而快驰的马队却已迅疾地奔过了山头。

    连著错过了两次,一直到第三次,他拼命地追在骑马队后面跑,终于他的喊叫惊动了队上的人,便回头把涩泽抓到庆喜面前,涩泽把佩刀拔出刀鞘丢弃,跪地叩拜庆喜,庆喜拉著马缰,挥著马鞭叫涩泽过来。那威武的英姿让涩泽目瞪囗呆,就像只有在史书上才能看到的英雄神采,涩泽觉得自己像在作梦讲梦话,他滔滔不绝地说著自己平时思考的时势想法,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,后来他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。最后,庆喜对他说:“你详细的去向丹四郎报告吧!”便掉转马头离去。

    此时,涩泽完全觉得他非常愿意为庆喜这位贵人牺牲生命。第二天,他去找平冈,庆喜已跟平冈商量好安插他的职务,身份是奥口番,俸禄为四石二人,另外在京都执勤时每月有四两一分的零用。到了庆应元年正月,涩泽又被升为上士,担任庆喜轿前持长枪的侍卫工作。以一介农民能有此转变,完全是因为此时类似战国时代的风气。

    第二次进京,庆喜觉得只有一统朝廷、公卿、大名们的意见,除此之外,无法解决当今政局的混乱。

    庆喜进京不久,便从东本愿寺搬到御池神泉苑町的若狭酒井家空房子,打算在此定居。此后,越前松平春岳、伊予伊达宗城与萨摩岛津久光等人,常到此宅论政,不过,像土佐的山内容堂因为是个情绪阴晴不定的怪人,便很少出现。

    庆喜称此为“后见邸会议”,与会者都是现在强藩的藩主,也包括了能担当国事的武门贵族们在内,此“后见邸会议”应该足以统合朝廷与幕府的行政方针,只是在这个新的自由组合团体中,很快地产生不和嫌隙,即使是其中最温和的春岳,都开始怀疑庆喜,认为庆喜过于权诈,常常表里不一致。

    其实,庆喜是因为信不过萨摩的岛津久光,他怀疑岛津想要借助朝廷之力推翻德川家,进而取代幕府。这个疑惑几乎是所有幕府中人都抱持的想法,用这个角度来观察萨摩当时的很多政治活动都能一目了然,萨摩派现在几乎已垄断朝政。最得天皇信赖的宫廷稳健派,包括中川宫、前关白近卫忠熙、关白二条齐敬,他们快速膨胀的生活费半都由萨摩藩支出,萨摩藩更在京都各阶层都投入大量的活动经费,这些举动都有不寻常的含意在内。

    没多久,所谓“后见邸会议”也就名存实亡,而萨摩藩也更活跃了,从岛津久光以下,萨人都全力游说亲王、公卿,逐渐使朝廷的议论转向了开国论。

    最初庆喜并不在意此事,有回他对驻在二条城的老中酒井雅乐头忠绩等人说:“现在已经不必攘夷了,如果攘夷就会招致朝廷与幕府不和,我们应该开始打出明确的开国主义,这样好吗?”然而,酒井等人都不答话。

    庆喜不明白众人为何沉默?被迫于外国压力的幕府阁员听到这消息,不是该很高兴吗?终于身为老中的酒井开口了,他问庆喜:“不知您是否淸楚萨摩人最近的活动?”他开始指出萨摩人的内部工作做得如何成功,使得天皇的左右亲信很快都转为开国派。

    这位老中说:“昨天听从长州的攘夷派,今天又转向萨摩的开国派,朝廷到底眼中有没有幕府存在呢?如果现在标榜开国,更会助长萨摩藩的气势,终于导致不可收拾的地步。如果中纳言您一定要坚持开国,我们都希望能辞职回鄕了!”

    庆喜坐在上面,听的扇子都掉了,一句话也讲不出来,以前的庆喜一定会认为这是阁老们愚昧、器量狭小的看法,但此刻的庆喜突然有种不一样的想法萌生,他意识到这将是一个十分重大的转折关头。

    如果这时他与萨摩同持开国论调,原来就不信任庆喜的幕府,就更要疑心他与萨摩勾结,意图窃据天下,幕府官员们一定会从内部发难,视庆喜为谋叛之人而推翻他;如果庆喜此时反对萨摩的开国论,积极地标榜攘夷主义,幕府内部定会改而信赖庆喜,庆喜便能在幕府中得人心。庆喜既身为幕府的代表者,怎能失去幕府的支持?做为一个政治家,最重要的当然是先巩固自己的地盘,庆喜也不会儍得自毁根基。

    庆喜吿诉酒井:“知道了,我决定关闭横滨港!”关闭横滨港是长州藩得势时,朝廷中主张攘夷主义者的最大议题,以此不断要求催促幕府。一旦将开放的港口封闭,势必要驱逐洋人领事及商馆,当然也可能导致跟西方列强的军队冲突,现在庆喜不惜主张开战,是因为敌人已变成萨摩。

    庆喜为了要说服朝廷,便预先去询问松平春岳、伊达宗城的意见,希望能先有一致的论点。一问之下大惊,这两人的想法竟也已被萨摩同化,庆喜知道自己已晚了一步。

    而后平冈丹四郞与水户藩出身的原市之进,也被派去探询中川宫等朝臣的意见,想知道天皇下敕命的可能性有多少?没想到结果是庆喜早已被宫廷孤立出来了。

    (以前是长州,现在改由萨摩控制敕命了吗?)

    庆喜的挫折感,很快的由对萨州的愤慨所取代,过没多久,他又重新振奋,否则难道真的让日本一直处在这种无法无天的状态中吗?

    庆喜开始积极地展开对朝廷的工作,首先他说服所谓萨摩藩傀儡的中川宫,接受横滨锁港的看法。不过,以岛津久光为首,松平春岳、伊达宗城等人都誓死反对此事,春岳等人均十分愤慨,认为一桥庆喜疯了,他们三人连袂前来质问庆喜,不过,庆喜的雄辩反而压过了他们的气势。

    “诸位大人,您们的看法错了,特别是春岳大人您担任政事总裁职,难道也不支持攘夷锁港的方向吗?不问过去,就拿现有情势来讲,从横滨开始开港以来,三港囗物价全部快速上涨,人民生活穷困,很明显的,这都是因开港造成的灾害。现在只是将三港中的横滨港关闭,希望能稍解百姓之祸。”

    庆喜的这些话与以前长州人的论调几无二致、令春岳三人面面相觑,对庆喜的改变十分讶异,简直说不出其他话。回去后,岛津久光立刻又到宫中进行反对庆喜提案的顚覆工作,对幕府要求发布的横滨锁港命令,希望中川宫撤销,再三改变心意的中川宫因为久光的压力而终于答应了。这除了证明萨人势力的庞大,也看出朝臣的没有主见,任人摆布。

    这时将军家茂也再度进京,到了二条城,庆喜乃至将军府拜会,家茂亲赐御酒,松平春岳、伊达宗城和岛津久光也同席,家茂还一一斟酒。后来家茂先回到内室休息,岛津久光便对庆喜说:“今天早上,我的家臣高崎猪太郎到中川宫府中,听到府上的人谈起因为天皇不同意,横滨锁港的命令已经取消了,此事你知道?”

    庆喜看著这三个人,他并不觉得这是单纯的侮辱,因为此事已非是对庆喜的侮辱,而是对幕府的全盘否定。已与中川宫决定发布的命令,竟可因私通萨人而取消,难道幕府的存在是假的?

    (不除掉不行!)

    庆喜心中盘算,一定要阻止这些“贤侯”对国政置喙的行为,只有他们不再擅自主张,朝命才有统一的可能,而幕府若不能采取这种手段,对重病的日本根本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庆喜突然站起来说:“我们现在就到中川宫家,现在就去当面对质吧!”另外三人还一动也不动地站著,最后勉勉强强地被庆喜拖出二条城,往中川宫家去了。

    中川宫也被称为狮子王院宫,以往是尖锐的攘夷论者,安政大狱后成为佐幕派,最近又成为宫廷亲萨派的领导人。

    中川宫没想庆喜会突然来访,但很快地就察觉庆喜的来意,于是慌忙让下人准备酒菜,希望能藉飮宴转开一些话题,庆喜也知道他的用意,干脆将计就计。

    他将酒杯拿给侍者,命他斟满,其实庆喜是不喜欢喝酒的,然而此刻他却在春岳等人面前猛灌酒,渐渐面红耳赤,似乎化身成为酩酊大醉的酒鬼,醉言醉语中,他就提起敕命改变的那件事了。

    中川宫实在很为难,他原想将责任推到萨人身上,自己才好交待,但岛津久光偏偏在场,最后终于冒出一句话:“情状不太合适……”

    庆喜喝住了才刚开口的中川宫:“难道整个日本,就任由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吗?”庆喜开始用他举世无双的辩才,高声绕梁,戏剧式地开始陈述,说到声色俱厉时,直指:“萨人的奸计,天下皆知。”

    当他一说出这句话,在座者都大惊失色。首当其冲的岛津久光两手交叉紧抱,手上浮现的血管似乎都可看到在急促地跳动著。而在场与萨摩奸人有“勾结”嫌疑的春岳和宗城,也跟久光一样,就像被庆喜当面痛责,春岳向来容易激动,他以前齿紧紧咬住下唇;而年仅三十八岁,发已半白的伊达宗城,听到小他十岁的庆喜如此尖刻的批评,把杯子放下,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,只得眼睛死盯著横梁上十六叶的菊花纹。庆喜无视于在座者所受的冲击。

    他继续说:“萨人奸邪的言论,将中川宫玩弄于股掌之上,终于靠囗舌之利,做出这种违法乱纪的大事。日本国只知有萨摩家家臣之主张,而不知有我这个后见职;我本来以为是自己多疑,然而看到萨摩的高崎猪太郎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,才知道传言是不假的。而所谓敕旨、叡虑、宸翰等,不过只是朝臣被大名家臣操纵下的产物,幕府算什么东西,那比得过伪诏独断下的国事决策,这样做也真是蛮方便的!”

    庆喜环顾四周,中川宫垂著肩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庆喜再转向看著在背后操纵中川宫的春岳、宗城、久光三人,他指著他们说:“这三个人是天下的蠢东西,天下的大奸臣!”

    春岳等三人不禁抬起头,身为大名,被人家这样当面指著鼻子骂,三百年来,遭此不幸的大概就只有这三个人吧!庆喜并不是讽刺,也不是故意扭曲,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,这三个人总以贤侯自负,自以为忧国忧民,完全不顾幕府应担当国政的大前提,毫无秩序地随意游说朝廷大臣,一定要他们顺遂自己的主张,却扰乱了整个国家的体制、方向。

    说得比较直接,那就是天下的奸臣;即使他们并非强硬的倒幕论者,但从事这些活动终将导致幕府衰亡,如果他们还不知觉醒,也称得上是败亡天下的愚蠢罪人。庆喜觉得,除非将论政与执政合而为一,否则不足以救国。因此,这三个所谓的“贤侯”对国家前途的危害,大于长州人千百倍,不过,国家的障碍并不只这三个人。

    庆喜再度把视线转向中川宫,身为天皇宠臣的中川宫才是最大的害虫,庆喜讽刺地又将箭头朝向中川宫。

    “至于为什么宫大人会信任这三位贤侯呢?其实,你信任的是隅州(岛津久光)私下给你的好处吧?”

    因为中川宫从萨摩藩处拿钱,所以任由萨摩指使,庆喜揭开这层关系后,中川宫急急想否认,但庆喜又说:“你就不要再多费唇舌辩解,如果换成我来供给府上的开支,大槪你就会听我的吧!”庆喜几乎明讲中川宫是可以用金钱收买的。

    “其实比起来,天下最笨的也就是我这个后见职,可以跟上面所说的三个大蠢蛋并列了,而且一直要到现在,我才明白过来自己的愚蠢。”庆喜就此下了结语。

    然后,庆喜突然往前趴在餐桌上,餐具有的被他扫到地上破了,整张桌子乱七八糟,庆喜躺下一动也不动,看起来已烂醉如泥,似乎刚才那一大段怒骂都只是醉话,面对这个醉汉,在座四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春岳小声地问其他三个人:该怎么办?不将他抬回去是不行的,然而以庆喜的贵人身躯,当然是家臣们碰不得的,而这个吃力的工作,便落在被骂作蠢蛋的这三个人身上。

    萨摩的岛津久光至此已恩断情绝,他说:我帮不上忙!不得已之下,春岳只有费力地肩挑起庆喜的手腕,伊达宗城也只有帮忙扶起庆喜的身躯,然而只见宗城拉长著脸,似乎这是桩什么也比不上的苦差事。

    结果,是庆喜再也没有任何支持者,他完全孤立了。

    然而,庆喜生性不怕孤独,他不顾别人怎么想,开始埋头进行计划中的事,不断强化自己在京都的政治势力,这以后,萨摩的岛津久光与关白间来往的重大事,庆喜都有办法知晓。

    他听说岛津请命希望能驻防在摄海(大阪湾),岛津久光希望在大阪湾沿岸筑炮台,常驻人数更多的守备军,如此一旦外国军舰意图入侵京都时,萨摩军便能先在大阪湾迎头痛击。

    不过,幕府或其他强藩对这件事的解释,跟萨摩是大不相同的,他们觉得藩军驻扎在靠近京都的大阪湾,无非是想借机会闹事,占领京都拥立朝廷,二条城中的幕府官员莫不觉得萨摩居心叵测,意图谋反。

    庆喜也是这么认为,而且他更计划要抢先一步,粉碎萨摩的阴谋,因此派平冈丹四郎进行宫中的工作,特别是跟中川宫打交道。

    从上次酒醉骂人的事件后,中川宫便改收一桥家的贿赂,同时也承诺配合庆喜,从天皇那里取得敕命,敕命的内容有时连关白都不知道。这一方面为了预防萨摩的阴谋,庆喜特别希望能再被封禁里御守卫总督之官衔。敕命颁下来了,庆喜担任摄海防御指挥兼禁里御守卫总督之职,此旨确立了庆喜在京都大阪间的地位,然而却引起许多质疑的相反意见。

    幕府中人也对庆喜自荐的举动纷纷表示意见,“这个举动真令人不解啊!难道说,不需要会津中将松平容保担任京都守护职的工作了吗?”消息传回江户的幕阁,众人皆认为:“一桥殿有谋叛之心!”

    越发的憎恨庆喜,江户幕阁中不再有人称他“一桥殿”都改用“二心殿”这个带有仇视意味的外号,表示庆喜想推翻将军,自取天下的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

    幕府中也有人称他“猪一殿”,表示是爱吃猪肉的一桥殿,喜欢吃猪肉在当时是很可怕的嗜好,这么叫庆喜也可显见他有多不受欢迎。事实上,在幕府中大概只剩下一个人对庆喜有好感,也就是除了老中板仓胜静以外,幕府中的人都相当敌视庆喜。

    另一方面,萨摩人看到庆喜这厉害的一招,都认为庆喜是个罕见的奸谋家,尤其在京都指挥该藩的大久保一藏,更是加倍警惕。然而幕府中,比较中立的大久保一翁(越中守中见)、胜海舟等人,却将箭头转向了,认为都是平冈丹四郎等谋臣的主张,即使是一向温和的大久保一翁都说;“若能除掉平冈那个奸侫,将军家才能太平。”中根长十郞在江户雉子桥门外被袭毙后,平冈丹四郎就继承了他的位置,兼任“侧用人番头”之职,庆喜就任新官后,平冈又升为近江守,随著庆喜权势的增长,平冈的地位也水涨船高。

    庆喜就任新官职后,命令平冈:“整治军队!”庆喜希望在京都募集到与雄藩人数相当的兵力,不过一下子无法找到那么多人,平冈便从水户藩调借二百名士卒,这么一来,更加强人们的疑惑,大伙都觉得庆喜要与水户藩的攘夷派私通,以便占领京都,号令天下。甚至与庆喜串通的中川宫,都忠告平冈丹四郎说:“找这么多攘夷激烈派的水户藩士驻扎在京都,将令世人不安。”

    此时,在京都的诸侯们开始纷纷离去,进入五月后,春岳、宗城、久光也都回国了,而摩摩人传说:只要京都一空,长州人就有希望了。从去年政变以后,在本乡割据一方的长州人时时刻刻都想收复京都的失土,秘密派许多人乔装成其他藩的浪人或商人,混进京都,暗中活动,五月中他们陆续暗杀了许多人,其中较著名的包括:会津藩松田鼎、中川宫家臣高桥健之丞等人,便被不知名者下手暗杀。

    幕府这一边也大力追查凶手。六月五日,警卫队探查到这批潜伏的浪人将在三条小桥的旅馆池田屋集合密谋,乃出其不意地前往捕杀,也就是最有名的“池田屋乱事件”。此事使全天下激烈派志士一致表示愤慨,都把箭头完全指向庆喜,庆喜与攘夷派终于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。

    事变之后,在京都各地都可看到未署名的吿示,内容包括:“一桥中纳言,以奸计捕杀勤王正义之士,以此罪将纵火焚其屋!”“此事变完全是一桥一手策动,一桥这个皇国的大罪人,不久将遭天诛。”

    离池田屋事变不过十天,十六日傍晚,平冈丹四郞刚从庆喜若州的邸第出来,向东边的姊小路走去,正值酷暑,平冈敞开衣襟,手里拿著扇子,慢慢走著,陪在一旁的有二位随从与部下川村惠十郎,川村是平冈被贬为甲府,在番中时认识的,后来向一桥家推荐,学问与剑术皆精,平冈外出时,他一定会随侍在侧。

    走到堀川桥附近时,听到左边巷子有人喊:“平冈!”他不自觉的转过头去,结果刺客从右边的巷子跳出,站在他的面前,很快地从平冈的右肩左肋骨方向斜砍了一刀,鲜血喷出,平冈便一刀丧命了。

    川村惠十郞回击斩杀平冈的凶手,很快地杀掉凶手,又击毙另一名杀手,刺客们也将平冈的两位随从杀了,随后四散逃入暗巷,负伤的川村惠十郎仍紧追其中二人,从堀川通跑到千本,在一个叫芝屋的花店前,精疲力竭的两名刺客,一个切腹,另一个自刎而亡,其实这是刺客命中注定的下场。

    庆喜接到这个消息,已过子夜,那夜庆喜由一名有著黑眼珠,名叫芳子的江户女子陪宿。

    听到騒动的人声,庆喜在蚊帐中迅速穿好衣服,带著佩刀,他这么机敏的身手是从小受严格训练养成的。芳子也起身。庆喜询问前天来禀报过的下人:“发生什么事?”他从知道有人张贴天诛告示的事件后,就十分警觉,预防刺客混入府中。到了另一个房间后,他才知道此次遇刺的人竟是平冈。

    庆喜询问:“下手的人是谁?”结果到现在都还没查出来,也许明天查验尸体,可找到一些线索。

    庆喜回到房中,呼吸仍很急促,为了希望平静心绪,他点亮烛台,芳子十分担心庆喜的状况,不过庆喜说:没关系,他自己坐坐就好。到了天亮后,庆喜还是谁都不见的呆坐著,最后他转向这名江户女子,趴下脸来开始哭泣,庆喜哭著说:平冈是代我而死的。

    不久后,稍为平息的庆喜,自解:为主人牺牲,应该是平冈衷心愿意的事吧!不过,平冈到底是死在那一派的手中呢?

    无论软硬派都一样憎恨庆喜,幕府的官员认为庆喜有谋叛之心,萨摩人视庆喜为政敌,而长州人更把庆喜当做军事上的敌人,庆喜早已受到全天下的唾弃。

    如果现在问:有谁还会毫无道理的顺从庆喜,大概只剩芳子和她的父亲了吧!芳子的父亲是江户消防队的老者新门辰五郞。庆喜离开江户前,曾对部下黑川嘉兵卫说:“如果要使我不想念江户,找名江户女子伴我前去吧!”一般而言,并不会跟属下讨论女眷之事,但这次庆喜会这么说,是可以了解的。他的正室美贺子善妒,内府的侍女都完全在美贺子的掌握之下,而据黑川嘉兵卫所知,庆喜偏偏一夜没有女人陪宿都不行,而且正得他父亲真传,不喜欢京都的女子,正室美贺子正是出生京都,不合庆喜的口味。

    为了庆喜交待要找江户土生土长的女子,黑川便去找新门辰五郎,由此,辰五郎始与庆喜结缘。庆喜到京都后,觉得当地极需消防人员,便命黑川去找辰五郎来,辰五郞十分高兴,甚至打算终老京都,他选择了两百名子弟兵乘幕府汽船到京都;他现在担任庆喜府中的守卫,另外,还严格地选拔了二十人接受西式的步兵训练。

    入夜,部下来报,杀害平冈的竟是水户藩中人,叫做林忠五郞及江幡贞七郎,是属于藩中积极攘夷派的。

    “水户的人吗?”

    庆喜囗中喃喃念著,连他自己出身的水户家都这样排斥他,天下六十馀州,庆喜大概已无处可容身了。

    平冈死后,一桥家开始有种传言,是关于原市之进的。

    当初,攘夷派的一伙人认为一桥家有奸贼,他们便前往原市之进的住宅。原市之进原来私淑水户家家老武田耕云齐(伊贺守),是个激烈的攘夷论者,因为庆喜喜欢他的气慨及聪明的头脑,便由水户家请他过来当自己的谋臣。虽说是谋臣,既与庆喜有主从关系,便难免受庆喜的影响,原要辅佐庆喜的原市之进,受了庆喜的思想洗礼,很快地便舍弃自已以往固陋的攘夷论。

    攘夷论的囗号虽美,却不能落实为政治实践,他逐渐转向了开国主义。水户的在京同志,敏感地察觉了原市之进的转向,他们认为原市之进是只狐狸,才会引诱庆喜做出那么多不可理的糊涂事。这些旧同志,便去找原市之进论辩。

    终于原市之进变得无话可说,他只能辩答:“我不是那只狐狸!”这些疯狂崇拜齐昭的攘夷论者继续逼问原市之进,到底谁是狐狸?如果他说不出来,他们就要当场斩杀原市之进,原市之进不得已只好塘塞说是:平冈丹四郞!

    在平冈被杀的第二天,庆喜若州房屋庭院的树上,被刻上一段古歌的古字:世因果难明,那会因善恶而定?

    因为平冈无意的言语,使中根长十郞丧命在江户城雉子桥门外,现在平冈也遭受同样的对待,中根死后,平冈接替他的职务,平冈死后又由原市之进继位,而原市之进是会再承受同样的因果?一桥家的有心人便在树上留下这段文字。

    庆喜看到这段留言时,完全没想到题字跟自己有关,君主要是做了任何失败的事,罪过都是要由辅佐的臣下担当,这是封建时代的君臣关系,庆喜正是在这种封建敎育下长大的君主。他无法反省到这层关系的不合理,他可以任意而行,但最后谋臣却要付出陈尸路旁的代价,而庆喜是无法反省到这层关系的不合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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